滕州大韩墓地——从被盗文物与考古发掘来看一个贵族家族的历史

2017年，滕州市公安部门接到当地村民的报警，说在大韩村的田间发现了几个深深的地洞，旁边还散落着碎陶片，怀疑有人在盗挖文物。滕州市历史悠久，文化深厚，地下具有丰富的文物古迹，这里也是盗墓分子经常出没的地方。经过发酵，此事引起当地文物部门的高度重视。

盗洞

在当地公安部门接到报警后，当地文物部门高度重视并立即采取了行动。几位考古专家到达现场后，就开始对现场及周边展开调查。

在走的过程中，我们两个互相惊叫，我叫他过来，他叫我过去，我们两个在不同的方向找到了很多的标本，包括彩绘陶、朱砂土等，特别多

经过在墓地周边进行搜寻后，发现了大量青铜器残片、彩绘陶片、尸骨碎片等，直觉告诉他，地下可能掩埋着非同寻常的墓葬。意识到事情重大，情况紧急，张桑立刻与公安部门进行了沟通，由于此案涉及文物数量众多，级别较高，所以被列为公安部重点督办案件，公安部发布了A级通缉令追捕在逃案犯。

历时半年，大韩村特大盗墓案告破，22名嫌犯全部落网，令人欣慰的是，所有被盗文物全部追回，经鉴定它们都来自东周时期。其中包括一级文物3件，二级文物5件，三级文物46件，其中最著名的是一件铜戈，上有12字铭文“郳公克父 择其吉金 作其元用”，又被称为郳公戈。

郳公戈

2.考古队进驻

2017年10月，经国家文物主管部门批准，山东省文物考古研究院组建考古队进驻大韩村，开始对大韩墓地进行抢救性发掘。

大韩墓地墓葬位置示意图

经过前期的勘探，大韩墓地的整体面貌渐渐清晰，在东西长约100米，南北宽约70米的范围内，分布着大大小小近200座墓葬。其中浅层是100多座战国末期的小型平民墓葬；在小型墓葬的下面则是春秋晚期至战国晚期的大中型墓葬。这些大中型墓葬共46座，其中尤以M57和M208号墓葬最为引人注目。它们不但位居整个墓地的核心位置，而且面积最大，仅墓葬开口就达到50平方米。

遵循考古工作的原则，对大韩墓地的发掘工作从盗掘最为严重的东南侧开始，步步向前推进。

01.殉人出现

考古队员首先从M39号墓葬开始清理，考古队员在下挖清理的过程中，始终没有发现任何遗迹，但清理深度过半时，在墓室西侧竟然出现了一颗人的头骨。

殉人

墓主人一般会是在整个墓葬最底部的时候才会出现，而且他的周围跟上面会有棺椁痕迹，所以在这个位置出现头骨，我们感到非常意外；而且一般墓主人会在整个墓葬靠近中间的位置，不可能在边上，所以综合各种因素分析，我们推测这不是墓主人，是给他陪葬的殉人

殉人的出现意味着墓主人生前拥有较高的社会地位。在墓地的继续清理过程中，考古队员发现在大韩墓地以人殉葬是一个相当普遍的现象。在M64号墓葬的清理中也出现了殉人。

殉人

成年人的牙齿数量一般是32颗，而这个殉人只有28颗牙齿，通过仔细观察，考古队员发现这些牙齿的磨耗比较小。因此推测，这名殉人很可能尚未成年。

在M64的清理中，考古队员总共发现三个殉人，这三具遗骸有一个共同的特征。就是双手交叉，有的蜷臂放在胸前，有的直臂接近胯部

这个应该就是捆着的，这个手这样，那个手那样，跟那个是一样的，可能挣扎过活着下葬的

殉人在下葬前，经历了常人难以想象的痛苦，经过激烈的挣扎，某些随身物品竟然还能留在身上一直陪伴到今天。

在M64这个殉人头下的耳朵旁发现了一根长长的骨制品，推测它应该是绾头发用的簪子。

这个骨器相当于后期的骨簪，东周时期叫骨笄，当时无论是男人还是女人都是留长头发，头发往后一绾，用这个骨簪插上来，就是来固定头发的

殉人一般是墓主人生前的近亲、近臣、随身的侍奉者或者是战争中的俘虏，这三位殉人分别位于墓主人的周围，将墓主人围在中央。通过对发掘的器物进行分析，考古队员发现这三名殉人有着共同的特点。

通过出土器物来看，这三个殉人级别还比较高，因为他们不仅用棺了，而且在棺上还髹漆，漆皮比较明显

M57内共出土五个殉人，其中一个殉人竟然有自己的器物箱和头厢，显示了这个殉人的与众不同。

这个殉人的特殊之处在于他的随葬品比较多，前面有一个头厢，有三件陶器，其中还有一件彩绘陶，器物箱这边放着两个铜豆，腰部的位置发现了四件玉器，胸部右侧还有一串串饰，是玉跟绿松石的，有个八九件

殉人在商代非常盛行，大中型墓葬几乎都有殉人，少则几十人，多则上百。西周时期，殉人现象已经很少见，进入春秋战国时代，日益兴盛的儒家文化更是反对殉人，那么为何距离孔子故乡鲁国不远的大韩墓地中还保留着殉人的现象？

大韩墓地从春秋晚期就有殉人，一直到战国晚期还随葬殉人，这是不多见的，经过考古研究和文献记载结合证明，这是东夷文化的一个特征

春秋战国时期，同处山东地区的齐国和鲁国分属不同的文化体系。鲁国以儒家文化为基础，不使用殉人的习俗；而齐国以东夷文化为根基，一直保持着殉人风俗，盛行于莒地的莒文化更是东夷文化的重要组成部分。大韩村的地理位置毗邻莒国，因此考古人员推测这处墓地具有东夷文化属性，因此才会出现殉人的现象。

02.大中型墓葬皆有墓道

大韩墓地的另外一个特点就是带有墓道，在46座大中型墓葬中，几乎每一座墓葬都带有一个长长的墓道，这些墓道呈斜坡形，从地面平缓下行进入墓葬。

墓道一个象征墓葬的规格，规格高的才享有这种等级，考古发现全国各地从商代到西周、春秋战国、汉代都有；第二一个是挖墓室的时候向外运土方便，通过墓道往里运输修建椁室、器物箱的木材，放殉人，放器物

考古队员在对M45发掘中出现了一个疑问，围绕在M45号墓葬周边的6座墓葬的墓道全部朝向东，考古队员据此推测，M45号墓的墓道应该也朝向东边，但是，几乎掘遍东边所有的区域也没有找到墓道的痕迹，最终，考古队员在墓葬西侧发现了墓道，而且，墓道西行数米后，开始向南转弯，原本笔直的墓道变成了圆弧形。通过仔细探查，考古队员发现了圆弧形墓道的成因。

这种拐弯形的墓道在全国比较少见，按照这半边墓葬的墓道朝向规律，它应该是向东的，但它的东边有一座M43是向东的，就挡住了它，所以就没法继续向东没办法挖墓道，所以只能往西；但是西边已经有一座墓道，所以它只能再往南拐个弯，正好避开，所以就形成了这种特殊的墓道

3.随葬品出土

找到了墓道后，M45的发掘非常顺利，墓室内的器物也相继出土。该墓的随葬品主要为仿铜陶礼器，在这些陶器中，彩绘陶器别具一格，有鼎、盂、豆、罐等多种器形。不过，它们并非实用器，而是明器。

除仿铜陶礼器外，墓中也出土了一批青铜器，包括戈、戟等，其中出土的一件青铜戟特别精美，具有典型的燕式风格特征。

在后续的墓葬清理中，其他墓葬中也出土了燕国的器物。如M126出土了一把纹饰精美的提梁壶，从壶口至壶底共有4层动物纹样，因此又被称为动物纹样提梁壶。

铜壶

M40还出土了一件疑似燕国的器物，鸟柱盘。

连续出土燕国特征的器物，让考古队员感到迷惑，难道这里是一处燕国的墓地？据文献记载，战国末期，燕国和齐国之间战事频繁。公元前284年，燕国大将乐毅率领五国大军发兵齐国，连下七十余城后，只差两座城池就将吞并齐国。

根据《史记》记载，乐毅伐齐的时候，是鲁国趁机占领了这片区域，所以说燕国当时就没有打到这个地方来，因此我们推断，即便大韩墓地中出土一些燕国的东西，但它肯定不是燕国墓葬

考古队员在清理到M40墓底时，发现了青铜剑的痕迹。

我们面前的这把青铜剑，我们叫越王州勾剑，就源于这个剑的颈部有铭文，是错金的，正面有四个字，越王越王，反面有四个字，州勾州勾，这柄剑是典型的越国剑特征，这个剑的元素是由同心圆纹，在剑的颈部镶嵌了绿松石和错的金，这是非常高超的工艺

越国的器物相继在其他的墓葬中被发现。在M200发掘出了一件越式鼎。

它的特点就是鼎腹比较直，鼎足很细很高还向外撇，鼎耳比较小，呈绳索状，这一看就是越文化的鼎

越国器物在大韩墓地接连出现，让考古队员倍感疑惑。

为了进一步解开疑惑，考古队员继续对M40进行清理，在M40发现了一具殉人以及三件鼎，根据这些发现，考古队员推测墓主人的身份大致是士，这种身份级别在大韩墓地中非常普遍，但是为什么在这座墓葬中会出土刻着国君名号的剑呢？

文献记载越王州勾是公元前448至公元前412年在位，就是战国早期晚段，而M40处于战国中期一个士一级的贵族，那么这个墓葬中出土越国国君级别的器物，我们认为是战利品或者是赠品

清理器物箱的时候，考古队员发现了大量的青铜器。令人惊讶的是，考古队员在打开铜壶的盖子后，意外的发现里面竟然还有液体，而且非常清澈。仅在表面浮着一点灰尘。

这把铜壶应该是一种盛酒的器皿，考古队员不禁怀疑，难道里面的液体是两千多年前的美酒。为了鉴定液体的成分，考古队员请来了相关的专家，希望通过实验室检验来判定液体的成分。

在墓主人的胸部附近还出土了一组玉佩，分别由玉器和玛瑙组成，非常精美。

玉佩

鹿角

馆藏镇墓兽

值得令人注意的是M136出土了一对鹿角，鹿角在大韩墓地乃至整个山东的墓地都不多见。经过进一步的研判，考古队员认定这是一个镇墓兽。

这个鹿角的底端有一个榫卯结构的榫，显然曾经插在下面的一个物体上，不过是有机质的已经腐烂掉了，这种现象在楚文化系统尤其是楚国的墓葬中很常见，被称作镇墓兽，具有镇墓辟邪作用

为了进一步厘清这片墓地的主人以及身份地位，考古队员对最大的M57开始进行清理。

让人失望的是这座墓葬已经被严重盗掘，墓室大大小小分布着7个盗洞，仅器物箱内就有3个盗洞，不过器物箱的面积非常大，长约6米，宽约3米，大部分区域还保存完好。

墓室的盗洞

发掘首先从器物箱内的盗洞开始，很快考古队员有了新的发现，发现了铜鼎的耳朵。

第一次挖这么大的鼎耳，挺激动的，这个墓的规格肯定不低，可惜的就是，它已经被弄坏了，原器物应该非常大

在接下来的清理中，考古队员发现了这件铜鼎的痕迹，幸运的是，这件铜鼎没有被盗走。尽管有两个盗洞，但器物箱中仍出土了大量的青铜器。

出土青铜器

器物箱内出土的青铜器主要有鼎、鉴、罍、盖豆、舟、盘、匜等，还有一些仿青铜器器形的陶质礼器和骨瑟柱。可惜的是，盗墓对一些青铜器和仿铜陶礼器造成了不可逆的损害。

石编磬

此外，墓中还出土了一套石编磬，大小依次排列，也再次印证了墓主人的身份之高贵。

车马坑的出现

后续的发掘中，考古队员在墓地的东侧发现了两座车马坑。这两个车马坑一大一小，大的长25米左右，小的长9米左右。小的坑里有3辆车4匹马，大坑9辆车14匹马。

车马坑

在墓地旁边发掘出的车马坑也从侧面印证了这个墓地的高等级，从位置上看，它不单属于某一座墓葬，而是从属于整个墓地。

大韩墓地作为东周时期的一处高等级贵族墓地，共有46座大中型墓葬，前后持续时间近300年，从整个墓地的墓葬布局结构来看，墓葬的分布具有一定的规律和特点。

每一个时期，同时期的墓葬埋葬都分别以墓地的中心左右对称，然后从内向外逐渐的排列，这种现象与文献记载和其他考古成果揭示的现象是一致的，就是一种昭穆制度的体现

如此一来，大韩墓地的家族性质已经昭然若揭。在近300年的时间里，只埋葬了46个人，如此低的埋葬频率也进一步说明这里是一处家族墓地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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