重走金牛道丨周庆：一头一尾两个坝

▲ 商鞅变法

公元前337年，十九岁的秦国公子嬴驷继位，后自称秦王，成为秦国第一位君王，即秦惠王。嬴驷还在做公子（太子）时，因年少轻狂，在受旧贵族的唆使下曾一度触犯了禁条，商鞅按法令让公子的师傅代为受过，处以割鼻的酷刑，这让嬴驷觉得蒙受了奇耻大辱，便一直耿耿于怀。当他继任了国君后，一方面为报屈辱之恨，另一方面因商鞅威望太高，怕他功高盖主，便借故车裂了商鞅。虽然他族灭了商鞅，但他继承孝公遗志，仍按商鞅之法治国，使秦国一步步走向强盛。他在东进攻魏，得了魏国黄河以西全部地盘后，又于公元前318年成功抵御了魏、赵、韩、燕、楚的联合进攻，在取得这一连串的军事胜利后，这让秦惠王有了吞并列强的雄心。

这时，在先攻韩，还是先伐蜀的战略决策问题上，有了一场纵横家、相国张仪和将军司马错的辩论，这就是著名的《司马错论伐蜀》（记录在《战国策·秦策》中）。当张仪结合韩国犯秦的现实问题，提出：“不如先伐韩……”。针对张仪之论，司马错斩钉截铁地用“不然”二字进行反驳，然后抽丝剥茧似地层层阐释了先伐蜀的好处及理由，他说：“我听到过这样的说法，要想使国家富庶，就一定要扩大其领地；要想使军队强大，就一定要让百姓富足；要想称王天下，就一定要广布恩德。若这三个条件具备了，那么，王业就会随之实现。现在大王的土地少，百姓贫困，所以我希望大王应先从容易办到的事做起。蜀国是西边偏僻的国家，以戎狄为首领，而且有像桀、纣一样的祸乱。我们现在攻打它，就如同用豺狼驱赶羊群一样。得到它的土地，能够扩大秦国的疆域；得到它的财富，能够使百姓富足，整治军队又不伤害百姓，必使蜀国归服。只此一役，既能夺取蜀国土地，又能得到除暴、平乱的好名声，可谓名利双收。如果现在去攻打韩国，必有胁迫周天子之人嫌。一旦有了挟天子的恶名，势必迫使各诸侯国联合抗秦，使秦处于危险的境地。故伐蜀才是上策。”秦惠王觉得司马错说得很有道理，便采纳了他的意见。

接下来，这便又有了《蜀王本纪》中扬雄说到的故事：巴蜀之地沃野千里，物产富饶，秦唾涎已久。如若得了巴蜀，就有了雄厚的物质基础，就可以顺岷江而下，出三峡以图另一强国——楚国。但蜀有剑门之险，巴有江河之阻，山道崎岖，运输艰难，征伐是件很不容易的事。后来秦惠王又采用了司马错的计策，刻了五头石牛，诈言天降石牛给秦国，夜能粪金，并安排饲养的兵卒昼夜守护。这消息一传十，十传百，早就传到蜀王耳里，弄得开明王十二世心里怪痒痒的。这时，秦王传来消息愿与蜀国友邻，并拿出诚意愿将宝物石牛和美女献给蜀王，请开道迎取。开明十二世素来贪婪好色，他信以为真，立刻派出“五丁”（队伍的代名词）力士前往秦巴山脉和大、小剑山等峭壁幽谷处去凿石开路、遇水架桥，尽快入沔水去迎美女和石牛回蜀都。《蜀王本纪》记“蜀王以为然，即发卒千人，使五丁力士拖牛成道，置三枚于成都。秦得道通，石牛之力也。后遣张仪等，随石牛道伐蜀。”最终秦国就是沿着这条新开出来的石牛道，在不到十个月的时间里，于公元前316年灭掉了蜀国。

这条石牛道，后人的习惯说法是始于陕西汉中，但据考证当时秦王引诱蜀王搁置石牛的地方，应该在勉县西南的大安古镇境内。后人为了纪念这个地方便把大安以东几十里的搁牛地叫作烈金坝（金牛驿），并在一条三岔路口处塑有一座石牛粪金的雕塑。这条道，因五丁运牛所构筑的道，最初在史志里出现都叫作“石牛道”。值得注意的是，到了唐初，公然把石牛道称之为了金牛道。唐《元和郡县图志》卷22记曰：“金牛县，本汉葭萌县地，东晋孝武帝分置绵谷县。（唐高祖）武德二年（619），分绵谷县通谷镇置金牛县，取秦五丁力士石牛出金为名。”大概因“石牛粪金” 之典故，索性称“石牛” 为“金牛” 更为地道。特别是见著于相关的地名，通通以“金牛” 名之。虽然一百多年后又撤销了金牛县，但金牛驿尚在，金牛道作为社会公用名词，从那时起已成定势，虽然后来在志乘中间或有石牛道名出现，但“金牛道” 亦更多、更深地镶嵌在了历史记忆中。

这种历史记忆，还包括与金牛道相关的其它记忆：出烈金坝南折便进入五丁峡、五丁关至宁强县，再转西南经牢固关、黄坝驿，进入四川朝天的七盘关、明月峡，顺嘉陵江之绝壁上的飞阁栈道向南经朝天峡、望云铺、飞仙关入利州（广元）古城。再南渡嘉陵江经古战场葭萌关（昭化），上牛头山，过天下雄关剑门关，信步于古柏森森的翠云长廊而至梓潼七曲山大庙，经涪城绵阳过鹿头山之白马关进入蜀中盆地，过旌驿、金雁驿、两女驿、天回驿，到达成都金牛坝。一路之上还有梓潼境内的五妇候台、五丁山，以及成都境内的五丁桥、五担山随时都在招呼你“五丁开山” 故事的存在。

说来也巧，在成都金牛坝的地界里原有一座“金泉寺”，现在的金泉街道就因此而得名。而在金牛道始点勉县东南方一小镇上也坐落着一座金泉寺，小镇因金泉寺得名“金泉镇”。金泉镇背靠大巴山，面朝汉江河，扼汉江平原之首，拥秦金牛道之始。这座金泉寺据说始建于汉代，它最有力的佐证是院内的两棵苍老而参天的柏树，据测树龄已有1900岁。在金泉寺的脚下，有一股清澈透亮的泉水缓缓涌出，终年不枯，人称“金泉”，金泉寺就因此泉而得名。传说此泉与四川相通，一旦泉水上涨，三日内四川全境将阴雨连绵，必遇洪涝；一旦泉水下落，四川又将有旱情，干旱不止，人们说这种现象比天气预报还准。难道在金牛道上的那点事真是一种巧合吗？一头一尾两个坝，两座金泉寺、两口金泉井，而且井还与四川的天气有关，这里面真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原由？也许正是当年勉县金泉寺的大德高僧看到了这一点，于是下到蜀中，择址在金牛坝上另建了这座金泉寺。金泉相通，两寺香火隔空呼应，同祈四川风调雨顺，因为高人们都知道，蜀中就是一座天然大粮仓，是要造福于天下的！

▲ 勉县金泉寺

说到高人, 不仅让我联想到另一则关于金泉井的传说：话说唐初成都道士袁天罡，精天文数术、通风水堪舆，被钦定为命相大师，授五品谏议大夫，参与国策建言。他与李淳风合著的《推背图》一书是中华道家预言第一奇书，传说它是为唐太宗李世民推算国运而编写的。贞观年间，袁天罡奉唐太宗之命回蜀中测步王气，他到过阆中，根据风水之势规划建筑了阆中古城。后回到成都住在一寺庙内，当时另一星相学家陕西人李淳风慕名追到成都登门拜访。入得寺庙，李淳风把自己头上的金钗拔下，埋在寺内空地中，想以此试一下袁天罡的道行究竟有多深？见面后他对袁天罡说“翻天覆地，请大师为我算一算。”袁天罡半闭双目，掐指一算，说道“先生面带金气，金生水，那金钗早已化成水了。”李淳风立刻回到埋钗处，挖开一看，果然涌出一股泉水来，而且清澈莹澄莹，甘甜如饴。李佩服的五体投地，从此拜袁为师，形影不离（二人后来都为李世民所用，为其出谋划策，成就了贞观伟业）。庙里众僧见此清泉，十分欢喜，于是在泉眼处砌成水井，命名为金泉井，寺庙也改名为金泉寺。有一首《金泉怀古》的诗这样写道“无端游戏亦神仙，钗化清流岂偶然。袁李不知何处去，空余夜月在金泉。”据说古井泉水甘洌清澈，盛夏酷暑，沁凉透心，数九寒冬，却微热暖人，泉水汩汩从不涸竭，亦不溢出。从吴世先的这篇《金泉井的传说》不难看出，埋钗之说过余神化，而测址建庙到是令人信服的，这就应了我上面的高人之说。

金牛道的终点就应该是今天的金牛坝了，扬雄在《蜀王本纪》中明明白白记载“五丁力士拖牛成道，置（石牛）三枚于成都”。据说，蜀王派五丁引石牛回成都后，方知上当，一气之下便弃石牛在现在的金牛坝。也因西门外这个地方搁过石牛，最初便唤它作石牛坝，后因唐朝初期设金牛县的原因，一切与石牛粪金相关之地名全部易名“金牛”，所以石牛坝也因此易名“金牛坝” 。

对这一传说，最初我多有不解？石牛从成都北面的金牛道驷马桥方向运进城，怎么蜀王又会劳神费力地把它弃之在西门的远郊野外呢？当我带着疑问深研历史后才明白，古蜀国都城不在今天大城和少城的位置，而大城和少城是秦灭蜀后，由张仪重新选址而建。古蜀国都城位置应该在今天西边的清水河、磨底河两河流域的金沙遗址一带，历史学家谭继和先生说：“‘成都人’ 的精神家园从金沙开始，‘成都人’ 的人居环境从金沙开始。例如，金沙遗址出土的人神面具、青铜鸟、人身鸟脚、直至线刻羽人以及各种凤鸟形象的青铜器，它们都是‘成都人’ 对于美好幸福追求的最好代言。”这样看来，弃石牛于附近的金牛坝，就显得自然合理了。

中国人大多可能不知道的一个民族的特征，却让我们屹立至今。这个特征的内核就在神话故事里。西方神话里，火是上帝赐予的；希腊神话里，火是普罗米修斯偷来的；而在中国神话里，火是钻木取火靠坚韧不拔的精神摩擦出来的（钻木取火）！面对末日洪水，西方神话是躲进诺亚方舟里，但中国神话我们的祖先战胜了洪水，是命运的抗争，与灾害作斗争（大禹治水）。中国神话读起来往往令人不可思议，但抛开故事情节，找到神话里表现的文化内核，只有两个字：抗争！假如有一座山挡在你的门前，你是选择搬家还是挖隧道，显而易见，搬家是最好的选择。然而在中国故事里，他们却把山搬开了（愚公移山）。类似这样的故事还很多，如“夸父追日”“后羿射日”“ 精卫填海” 等，中国人听着这样的故事长大，勇于抗争的精神已经成为遗传基因，也许我们自己意识不到，但会像祖先一样坚强。包括我们成都，就是仙源的故乡。早在三千年前，蚕丛、柏灌、鱼凫“皆得仙道”，望帝魂化啼血鹃，开明天门成奇兽。所以，我们也没必要去纠结《蜀王本纪》《华阳国志》等史志中的“石牛粪金”说，它的真伪，对我们今天来说意义并不重要，重要的是“五丁开山” 的存在，金牛道的存在。这在远古时是一项了不起的工程，它早于万里长城、大运河这些伟大的工程，在万山沟壑之中用双手、双肩（没有炸药，甚至铁器）能开出这样一条道来，这是古代劳动人民智慧的结晶，更象征着中华民族百折不挠、坚韧不拔、开拓进取的精神。这是自先秦以来，逐步形成的金牛文脉的主流与文化的脊梁，是儒家思想积极入世、刚健有为的外在体现和气质的内化，往大处说它是国家和世界的文化遗产，说到实处它就是我们金牛人的宝贵文化财富。伟哉，大道金牛！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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文：周庆

图片：远近、网络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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