消愁 | 浊酒一杯家万里

2018-10-31 19:53 来源: 苏大小管家

武侠小说里的江湖客们爱喝酒，以酒交友，以酒解忧，以酒祭奠。

段誉和乔峰，一个是多情温和的公子哥，另一个是粗糙豪爽的大汉，南辕北辙的两个人，竟能在一顿拼酒后结为兄弟。古龙笔下的李寻欢从故事开头就喝酒，几乎没有哪次出场不在痛饮，读者细究下去就会发现这个心胸如光风霁月的人，却因为性格的悲剧，背负了深重的无可奈何与忧愁痛苦。恩怨江湖何处不刀光剑影，又是一碗浊酒，浇洗亡者的血痕与不甘。

江湖人爱酒，大抵因为这是一种和他们相似的饮料，灼热、干脆、锐利，在血管里、在神经上迅速燃烧，燃尽礼教伪装的外衣，露出赤裸裸的本性来。想要交朋友、结兄弟，就得不惧袒露自己，泄露那些被压抑的、隐秘的心底情绪。交了底，对方才有安全感，才敢锸血为盟，吼上一句“但愿同年同月同日死”。

在武人眼里，原原本本的性情经过家规、国法层层包裹，还有风俗民情的约束之后，需要通过酒才能得见了。“克己复礼”、“化性起伪”，成年人放弃了肆意妄为的权利，剪除有害社会整体的枝蔓，用整齐划一的步伐汇合成前进的轰响。

幼童尚且能哭闹、撒娇，因为他们知道自己的小家是温暖、包容的，不会因为他们的任性就把他们赶出去。然而渐渐的世界不再局限于一方屋顶，有父母庇佑的家终究有一天将不复存在。成年后的这个“家”更大，辽阔万里，却也更苍凉，漏得进风雨。被敲打到心灰意冷时，尤其需要一壶热酒，浇胸中块垒，复起再战三百场的豪情。

酒在佛门却是一戒，和庄重清净的佛教哲学相对照，酒文化的狂乱恣肆显得格格不入。西方哲学中也有类似的冲突，象征理性秩序的太阳神和象征本能放纵的酒神之间对立共生，少了哪一个，都会陷入混乱无序或乏味压抑的极端状态。

日神形象光辉典雅、美丽和谐，意味着尺度、数量、界限，和对一切野蛮与原始之物的驯服；相反地，酒神精神意味着无拘无束的本性迸发，人在迷醉后放下矜持，物我两忘。平时受惯压抑的人会失声痛哭，惯于谨小慎微的人会高谈阔论，暴力和争吵也比平时要多，于一片混沌中回归原始状态。

酒醒之后，人心里的野兽又收起尖牙利爪，远离了可以自由奔驰的旷野，可在某些时刻，依然会不安地撞击着笼子咆哮。这些咆哮在文字间流露，有了《黑暗的心》、有了《白鲸》等小说，认为文明社会有其虚伪性，向往自然天性和野性生命力，“与其可耻地冲向下风，不如灭亡在呼啸的无垠里，因为只有那些虫豸一样的东西，才会畏缩地匍匐到陆地上去”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