故乡的李时珍

从草莽村野到都市北京,这是多少乡下人梦寐以求的愿望;由九流乡医变成皇室近臣,这是令多少同行羡慕至极的归宿。当初,你苦读四书五经,最大的愿望,莫过于金榜题名,博得个一官半职,以封妻荫子光宗耀祖。而今,这一切都变成了现实。你完全可以功成名就的心态,享受所拥有的一切。然而,在北京,你仅仅呆了一年,就决定打道还乡,也许皇室中的腐败荒淫让你良心痛苦,宫廷里的锦衣玉食使你寝食难安;也许你心中的理想与现实相去太远,你思念最多的是那些缺医少药的乡邻;也许你原本只属于家乡的山和水,就像故乡凤凰山上恣意枯荣的红枫,就像雨湖边上随心翔聚的水鸟……总之,你池鱼思故渊般毅然决然地回到了家乡。在如诗如画的雨湖畔,在荷香飘逸的过所馆,你一边行医问诊,一边从事着一件震古烁今的壮举:以毕生精力,撰写前无古人的药学巨典《本草纲目》!就是这样一个不声不响的举动,让你耗去了生命中的三十年。而后又用十五年的时间,才让这部救民于水火的宝典面世。

故乡的李时珍,在那个读书只为做官、科技备受冷落的时代,在那个行医仅能糊口、悬壶难以济世的年月,是什么样的精神力量让你无怨无悔如痴如醉地钟情于一项事业?是什么样的精神支柱使你义无反顾穷经皓首于一部著作?

四百年后的今天,我们这些沐浴着你的恩泽的后来人,在漫无边际地想象着历史的旧事。假如当初你科场顺利一路春风,中国封建社会也许多了一位平庸的官僚,或者再添一个悲剧人物范进,却少了一位旷世的科学家。假如当年你在太医院一门心思做个院判,也许能成为小有名气的御医,得到点加官晋爵之类的奖赏,但绝不会写出《本草纲目》这部膏泽百姓、推进药物学和植物学划时代进程的伟大作品。你对每一种草药从“正名、释名、修治、气味、主治、发明”的格物穷理寻根求源,到辨疑正误去伪存真,有的要亲自采摘制作,有的需亲尝比较,有的必查经据典,有的当绘画附方,有的还问师渔樵……假如没有超凡的智慧和惊人的毅力,煌煌一百九十万言的药典,很难想象能够成功。没有计划项目,没有官方拨款,没有助手和像样的实验室,甚至连是否能出版流传都没有把握。但可以想象,你对自己选择的道路和聪明才智却有足够的自信。在红尘万丈人欲横流的时代,在芸芸众生急功近利的背面,你没有怀才不遇的空谈,也没有虚度光阴的消沉,更没有为名利所累的追求,而是冷静踏实地实践着无声的誓言。这也许就是伟大人物与凡夫俗子的区别:前者披沙拣金,从喧嚣中探求世界的本质;后者舍本逐末,在浅薄处制造尘世的热闹。假如没有王世贞的慧眼识珠高度评价,《本草纲目》也许只能淹没于蒿草随葬于坟墓。幸运的是,家乡的李时珍碰上了大名鼎鼎的文学家、当朝刑部尚书王世贞。两位大家虽然不在同一领域,却才气相贯趣味相投。王世贞在细读了《本草纲目》之后,当即认定这是一部非同寻常的经典之作。他盛赞此书,称之“如入金谷之园,种色夺目;如登龙君之宫,宝藏悉陈;如对冰壶之鉴,毛发可指数也。博而不凡,弹而有要,宗而究竟,直窥渊海,兹岂径以医书观哉?实理性之精微,格物之通典,帝王之秘,臣民之重宝。”有了这份序文,才有了金陵初版的面世。

故乡的李时珍,站在你宏大而朴素的陵墓前,我们在思索着你的幸运和不幸。抛却京城优越的生活,远离诱人的利碌功名,你独处于偏僻乡野,奔波在荒山癖地,饱受非人的困苦艰辛,置生死于度外。尽其一生,只为了那部至死也未见出版的书稿。出版商是无情的。当你怀揣用毕生心血凝成的书稿走南闯北寻求出路,回答你的是失望的冷眼。有谁会为一个无名之辈作费力不赚钱的生意?大明皇上是麻木的。当你的初版《本草纲目》和遗表辗转千里送到神宗皇帝手中,得到的竟是“书留览,礼部知道”几个冷冰冰的文字。为历代帝王将相歌功颂德的文章汗牛充栋,却没有一行文字记载过这位世界级科学家的功绩。就连你的亲生儿子也未必认识你和你的《本草纲目》的价值。在你死后,儿子们感慨你一生劳碌,却没有中举做官,便将长子李建中七品县令的官职,请求朝廷转封给父亲。于是“明敕封文林郎李公濒湖”便成了你堂而皇之的墓碑铭文。透过这浓浓的孝心,我们却看到了一个社会沉沉的悲哀:一顶七品官帽竟远远超过《本草纲目》的分量!科学家的地位是何等低下。值得欣慰的是,在乡医被视作三教九流难登大雅之堂的时代,以王世贞为代表的当世名流,亦能客观评价一部传世之作;无数医家竞相收藏探究这部药学宝典。其实,真正能够评判一位伟人价值的,不是记载历史的书籍,更不是皇帝,而是历史和人民本身。三百多年间,《本草纲目》在民间广泛流传,使无数生民免遭病魔益寿延年。这其实就是一座座无字的丰碑,也是药圣你最初的目标与追求。

故乡的李时珍,你是大别山常青不老的苍松翠柏,你是雨湖边四季飘香的荇水荷风,你是家乡大地上一道永远的风景!

图文来源：古城蕲州编辑：水清浅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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