去年，在《我在时间尽头等你》占领七夕档时，娱乐产业曾与几位从业者就“女性导演所面对的职业困境”展开讨论，彼时大家普遍认为，除了创作视角上的局限，“观众接受度”或许才是打破票房天花板的关键。

而当我们提出：“随着男性审美不再流行，观众观影趣味也逐渐适应变化，这种情况会不会改观？”，他们均表示“有可能”，但对于需要等待的时间并不乐观，于是有了如上回复。

如今，这个“开山”也许出人意料地提前出现了。

随着《你好，李焕英》累计票房突破40.25亿，超越《唐人街探案3》成为2021春节档实时票房冠军，距离突破50亿票房、赶超《战狼2》，似乎也只是时间问题。而贾玲作为《你好，李焕英》的导演，也有望成为全球票房最高的独立执导女导演。

这是非常不容易的成绩。

要知道电影存在百年，女性从业者一直是在边缘徘徊的存在。迄今为止，全球票房100的榜单中，只有四部女导演执导的电影，其中女导演独立执导的影片更是仅存一部。哪怕是在2019年，全美票房最高的100部电影中，也只有10.6％是由女性执导。

因此，《你好，李焕英》所取得的“高票房”，在某种程度上，也可以看作是贾玲观众缘、票房号召力的一种投射。毕竟，她不仅仅是这部电影的导演、女主角、卖点，更是《你好，李焕英》故事的真实拥有者。甚至可以说，是贾玲和妈妈的故事，得到了全国人民的共情。

在女性发迹普遍艰难的当代，贾玲究竟是如何成为“贾玲”的？

“穿墙而过”：通往自由之路的秘密

提起贾玲，我们最先想到喜剧人。

什么是喜剧人？卓别林曾有一个理论，他认为所有喜剧的生成归结为“窘境”。80年代，陈佩斯在刊物上看到这个观点，在他的理解中，卓别林所提到的“窘境”，意味着一个人的行为陷入了困境之中，喜剧人是用这种行动上的困境来为观者创造笑点。

于是，陈佩斯自己也得出一个结论，喜剧都有一个悲情内核，这里的悲情内核，来自于质量的残缺。而喜剧人，或许就是将个体本身的质量残缺，通过行为表现出来。至此，我们大概可以感受喜剧人的不同。

要知道，趋利避害是人的本能，而喜剧人，可以说是用自身，去打破世俗意义上“利”与“害”之间的界限、隔阂，来创作的一群人。诗人夏宇，就曾十分推崇这样一种创作心灵，她用将其用法语“passemuraille”来描述，意为“穿墙而过”。

而贾玲的成长过程中，就有过这样“穿墙而过”的时刻。

《百变大咖秀》第二季第一期，贾玲模仿了火风。当留着紧贴头皮的短发、贴着络腮胡须的贾玲在舞台上一把抱起王祖蓝，台下观众笑成一片快乐的海洋，也成为这档变装秀节目的令人记忆犹新的华彩时刻。但鲜有人知的是，此前贾玲对于这个角色一直是拒绝的。

上《百变大咖秀》，她最开始的打算是模仿章子怡，后者是她报考中戏时的目标，哪怕不能实现，模仿阿宝也已经是她的“底线”，因为她“坚决不想再模仿男的”。

但当她真的以“火风”的形象站上舞台，又发现自己是真的享受给人带来快乐的感觉。师父冯巩心疼她：“你好好一个女孩子，干嘛去模仿这个那个。”后来贾玲在接受媒体采访时，主动剖析起了当时的心境：“其实不需要去矫情那么多，但凡我自己觉得还好的，大家可能都跟我一样觉得还好。”

《人物》形容她，正逐步走向愈加自由的表演之路。

纵观娱乐圈，拥有这种自由状态的女艺人是稀少的，而之所以稀少，是因为其背后的代价。体重越来越高，或许就是一种外在的表现。之前有声音说，贾玲的胖是刻意为之，因为害怕瘦下来，观众就觉得不好笑了。而贾玲自己却说，“我当然想瘦回当初的状态，难道我又瘦又好玩不好吗？”

但是因为压力实在太大了，吃，成了她缓解压力的唯一方式。而这种代价恐怕不是大多数女艺人愿意付出的。

沈腾曾经在节目上提到，贾玲成功的秘诀是：男人喜欢她，女人不嫉妒她。“男人喜欢她”，或许从大张伟的态度中可以看出一些，他称贾玲代表中国最美的女人，赞美她，“我很少见到一个女孩，让我真心觉得她那么勇敢”，别人不敢开的玩笑她敢开，自己的苦还能转化成幽默。

而女人之所以“不嫉妒她”，是因为她们都知道，贾玲走的并非捷径，甚至可以说，是通往成功最“笨”的一条路，而这条路就是吃苦。她所吃的这种苦，不会因为你是女性就对你削弱一些，而是一种没有性别界限、对人人都平等的苦，这不是通过女权口号来博取优待的人能够承受的苦。

贾玲不仅吃了，而且吃得很自然。

这可以很多优秀的女喜剧人身上找到影子，包括吴君如、宋丹丹、蔡明等等，甚至是那些综艺中塑造女汉子形象的女艺人们，她们之所口碑回春，也是因为不同以往女艺人给人矫揉造作的印象，而是展现出了一种超越自身能力界限的勇气，所以才让人眼前一亮。

但倘若只是把女性固有的弱点在镜头前暴露出来，那根本就没什么特别。

放到电影创作上，或许也是一样。“假如女导演还是在批量生产小情绪、小感动、小文艺、小悸动，走不出自己的那个圈圈，也不能怪资方，不把《流浪地球2》这样体量的片子交给女导演试手吧。”身为行业分析师，潘风也希望女性导演能够勇敢打破一些区隔。

当然与过去相比，贾玲的幸运之处，也在于赶上了好时候。

随着内地电影工业的发展，观众的观影趣味也在变化，市场对内容的包容度也在跃出原本的界限，哪怕是女性创作者，也得以有了在票房市场搅动天地的空间。这才让包括贾玲、马丽在内的女性喜剧演员，她们在创作上做出的一系列努力，能够以票房的形式，更加具象得呈现出来。 

“真诚”能否让贾玲超越“贾玲”？

但只有“穿墙而过”的勇气似乎还不够。

就像王家卫曾经评价张震：“千金难买一声响，是刀的真意，张震是好刀，咱们先藏着。”而张震则用“您就是我的刀鞘，有您在，我出不了乱子” 来回应王家卫的褒扬。勇气也是一样，倘若失去了恰到好处的分寸感，则会演变成“莽”。

《你好，李焕英》之所以能守住喜剧的尊严，没有滑向闹剧，或许就有分寸感有关。影评人梅雪风评价这部电影中的笑料，“虽难逃屎尿屁的套路，但奇妙的是，贾玲并不一惊一乍的表现方式，以及她那种调侃但不失温厚的态度，让这些场景并没有太强的剥削感”。

贾玲本人也一样。

2014年金鹰节，原定嘉宾没有出现，整个采访间气氛降至冰点，贾玲临时被叫过去救场，一句自嘲就打开局面：“我已经不火成这样了吗？就没点绯闻要问问吗？”尴尬被说破，台下记者们也不自觉地笑出声来。可见，贾玲之所以能成为“贾玲”，勇气之余，大概还掌握了一些分寸感。

类似的情况还有很多，比如《王牌对王牌》节目中，有嘉宾要跳一段鹿晗的舞蹈，而作为鹿晗刚刚对外公开的女友，当时关晓彤正在台上，正当所有的人的目光朝着关晓彤汇聚，贾玲笑着挡在前面，一句“不是，提到鹿晗看我干什么？”帮关晓彤接下大家的调侃。

只要有贾玲在的场子，哪怕是尴尬，也都洋溢着一种四两拨千斤的巧劲儿。这很容易让我们联想到，娱乐圈里的高情商教科书黄渤、交往中让人如沐春风的何炅、用教养体贴抚慰他人情绪的林志玲……

曾经有媒体问过贾玲，为什么这么会接梗？她坦言自己从没设想专门去接什么梗，“很多时候是处于零距离的状态，不管是记者还是观众，我都会把对方当成普通朋友，我们的聊天方式也是自如的、随性的，完全没有疏离感可能就容易产梗”，贾玲大咧咧笑道。

贾玲自己可能没有追溯过这种分寸感的源头，但却被媒体捕捉过。

她曾经在接受采访是时提到过，“以前真的很讨厌我自己，过于善良，过于迁就别人，为别人考虑得比较多。”但也在另一采访中，表达过与自己和解，“有的时候我挺感谢自己的善良。”因为她发现，“其实在乎别人会让我快乐，我也默默接受了这个事实。”

因此，面对喜剧套路的质疑，贾玲能够问心无愧地说出：“没有”。因为她有这样的自信，“我觉得能响的包袱，观众不可能不乐。”而这份自信背后，是贾玲的真诚在背书。她也能放心说出“观众看到的自己和现实生活中的自己没啥区别”这样的话，而没有后顾之忧。

也是这种真诚，从根本上成就了《你好，李焕英》。

用梅雪风的话来说，“这是一个解构的年代，无论是婚姻、亲子，甚至是男与女的关系都在改变，那些古老和坚固的关系的基座都在出现裂缝，所有的东西都在摇摇欲坠，所有的人都在开始品尝自由之苦。而这部电影，是对那种属于旧时光的亲子关系一次温暖的抒情，它是对已经消失的东西的一次回望，也是对它的价值的再一次确认”。

然而，真诚固然动人，但《你好，李焕英》的成功，对于女性导演来说，真的具有历史性的变革意义吗？我们还需要缓缓打出一个问号。正如上文所说，这部电影是贾玲和妈妈的故事，得到了全国人民的共情，这样的一次取胜，更偏作者性一些，还是更偏工业化一些？

毕竟，一部电影的胜利还很难代表什么。从事电影行业多年的林媚告诉娱乐产业，“当前女导演的‘空窗期’太久，连续产出的能力不足，她们缺乏一个连续的IP，来向资本证明自己的能力，是真的能够在市场上立得住的。”可见，女性导演的职业进阶之路，依然有很长要走。

接下来，我们或许要期待的是：贾玲超越“贾玲”，或者更多“贾玲”的涌现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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